送葬人的困惑
要谈送葬人,就不得不谈他在这次剧情中的困惑——因为除了那份困惑,他就是一个机器人,合情合理、理所当然、顺理成章。给出开头,费德里科就可以给你推理出全部细节,就没什么好说的,无懈可击。
总的来说,送葬人也直白地表达了他的困惑:
(资料图)
如果面前有一项错误的行为,那么我可以纠正它。如果任务的对象是一名罪人,我有多种方法能够将其拦下。
但在本次任务中,我无法找到这样明确可以执行的阶段。如果不存在错误的环节,那么为何无法得出最优的结局?我们的条律是否能够适用于所有情况?如果不能,我该依据什么来进行接下来的行动?
我对此怀有疑问。
具体来说,也就是他一方面无法理解克莱芒的平静和最后的决定,另一方面他无法理解自己的无法理解。
前者体现在那朵幸存的花上:
费德里科注视着眼前残破的花。
他有所预感——
总有一天,自己所怀有的疑问,能够在这朵花上得到解答。
后者体现在费德里科在思想和行动上的分歧:
费德里科知道,自己现在必须要阻止眼前的这个人。
但现实是,他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几步之外,阿尔图罗奏响了她的乐器,琴声划破寂静的帷幕,其中的情感费德里科不明白,也从不试图明白。
只是头一次,执行者无法掌控自己的行动。
他开始无法理解自己。
如果还要细揪,还可以看看他在明知不合理的情况下,仍然选择去确认阿尔图罗的存在,而不是协助蕾缪安;也可以看看他在面对变成海嗣的赫曼时的行动;以及可以看看主教对送葬人的怒斥;轻一点的可以看看里凯莱是怎么帮费德里科打圆场的。
处处细节都在表明,纯理性的、不考虑感情的作用的工作方式,是有局限的。在理性、逻辑、推理的领域内,费德里科已经做到近乎完美,但如果这样仍不能解决问题,这就意味着答案在他掌握的领域之外——就像玛恩纳一样。
他还记得几乎所有的路,只是没有一处道标可以追踪前行的城市。
而所有的路都已经揭示目的地,他要找的东西在此之外。
困惑的必然
这个困惑的答案其实已经在出现了,但不急着聊这个,可以先谈谈这个困惑的必然性。
说起来,你觉得极致的理性是什么?
是故事结局前的费德里科那样,完全不考虑情绪的存在吗?我觉得是正好相反,极致的理性最后必然会认识到,人的感情是绕不开的东西。
情绪是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“我们要怎么做到,去怀疑一个存在于自身脑海里的东西?”而送葬人作为执行者需要和人打交道,他自己本身也是人,所以必然是绕不开的。
而如果因为无法理解情绪就忽视它,那么理性在分析现状的时候,就会有很大的盲区。就像是那个经典故事:虽然没有灯光就看不见,但也不能只在有灯的房间里面找钥匙,万一钥匙是在房间外丢的呢?
而极致理性的人会认识到这个盲区存在,而不是执迷不悟,就像一个把房间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钥匙的人,那丢失的钥匙只可能是在房间外了,而不会不死心地在房间里念念:“没理由呀,一定在这个房子里”。
费德里科就是这么一个极致理性的人。
两种对立
极致的理性的反面至少有两种,一种是“不够理性”,一种是“只有理性不够”。后者是前者的原因,前者是后者的体现。
福尔图娜和德尔菲娜的悲剧、蕾缪安和奥伦的矛盾激化、主教搓海嗣面包时的挣扎,都是属于“理性不够”的情况,因为他们都是人,都有情绪,所以就是会有这些事件。
而费德里科因为无法理解情绪,所以只有他的命题是“只有理性不够”。前面提到的三个矛盾中,福尔图娜的悲剧、杰拉尔德的自杀、海嗣面包的风险之所以没有被阻止,都是因为费德里科不在场,所以无法及时反应。而当费德里科在场的时候,几乎马上就平息了蕾缪安和奥伦之间的争端。所以这些都是理性的范畴可以解释的。
而不能被理性解释的是克莱芒的死,但费德里科的困惑并非源于无法在阿尔图罗手下救下克莱芒,那依然是理性的范畴。他困惑的是,为什么自己觉得应该阻止克莱芒吃海嗣面包,而没有去做,即便他可以阻止他按下点火装置。
与其说送葬人在这次活动的阻碍是阿尔图罗,倒不如说,让“大英雄”成长的挫折,是阿尔图罗所象征的、为之着迷的,而“大英雄”无法立即的人的情绪。因为费德里科的这次任务是:“确保修道院内部正常运转,避免出现人员伤亡。”正是人的情绪在干扰这项任务的完成。
接下来不妨逐一看看每个事件,观察一下情绪是怎么催生对立和矛盾,而矛盾又是怎么被化解的。
走火意外
福尔图娜和德尔菲娜的争执在修道院范围内发生了不止一次,但导致堕天和死亡的就只有她们这一次。这个争执很容易理解,老孔有一篇专栏进行了分析:
福尔图娜因为父亲、父亲祈祷的习惯和父亲的遗物的关系,对拉特兰有更强的亲近,尤其是她刚刚通过修好了的守护铳体验了一下律法的存在。所以她的倾向并不难理解。
德尔菲娜家的守护铳两代人之前就丢了,她更倾向于在修道院生活的岁月,而把拉特兰视为打破和平的外人、敌人,这也很好理解。
一方是确实存在的信仰,和可能会有的安稳生活;一方是确实存在的情感和十余年朝夕与共。这两者同样真实、同样重要,而当它们产生对立的时候,这种势均力敌的争吵自然是吵不出一个结果的。这只会让气氛越来越糟。
更糟糕的是,存在一种萨科塔特有的催化剂:“明明你我都有光环,但你却依然无法理解我!”这种错愕感会进一步放大人的不安和焦躁。不过这应该发生在所有修道院萨科塔身上,依然不是特殊的地方。
与此同时,同样的分歧也发生在萨科塔们的心中,这是一个身份认同问题。在《理想城》,在鸿雪的相关分析中,我们也进行过类似的讨论。
福尔图娜看上去像是仍未看清、而且比较看重这个问题的人,她想要一个答案。
这一次的争吵不同之处在于两点,能用的守护铳自然是关键中的关键,另一个关键在于德尔菲娜非常激动——她刚刚得知亲如一家的萨卡兹们在暗自委屈自己,而福尔图娜却在做蛋糕。
德尔菲娜是如此地激动,以至于她甚至没想到要和福尔图娜说明她刚刚得知了什么,更没想到要问福尔图娜为什么要做蛋糕,或者对于这个蛋糕福尔图娜有多坚持。正如每一个情绪失控的人那样,小德需要发泄这股情绪,而发泄最直接的对象就是那把象征着拉特兰萨科塔的守护铳。
福尔图娜可能对蛋糕没那么坚持,既然情况这么糟的话,蛋糕不做就是了,该怎么过就怎么过。但是对于刚刚“失而复得”的守护铳——同时也是她父亲的遗物、“身份认同”的证据、体验律法的最直接媒介——福尔图娜也被动地陷入了激动之中。
用当代互联网用语来说,可以说是两人都“急了”。但不是很喜欢这套语言,下文会换一个词汇——或者我们可以说,她们都溺没于情绪之中。
至于这个矛盾是怎么解决的,我们都知道了:德尔菲娜死了,福尔图娜堕天,通过真切的体验,小福明白了小德的意思,既继承了死者的意志,又获得了明确的身份认同。拉特兰的问题、身份认同的问题,已经没那么困扰福尔图娜了。
尽管她仍会小心翼翼地问空构,问自己还能不能用铳、她们还是不是同族。但正如空构的回答,对比起她要加入萨卡兹流浪队伍的决心,这些已经没那么重要了。
如此看来,在某种意义上矛盾也算是解决了,只是解决得不太好看,甚至有些糟糕。如果还一个更成熟的人来处理——比如里凯莱,这个“夺枪”争端也许结局会好一点。想来,里凯莱也许就直接把枪给小德了,先安抚对方的情绪,后面的争执一件一件谈。
当然,这不是在苛责福尔图娜。这个悲剧之所以让人惋惜,正是因为它本可以不发生,但还是因为人的不成熟、不够理性而发生了。然而,人类并没有“本可以不幼稚”这个选项,每个人都有“仍不够成熟”的阶段,以及“被情绪冲昏头脑”的时候。
会为无关紧要的事情盲目坚持,然后争吵到天昏地暗,甚至失去了宝贵之物也浑然不知。
噤声的蕾缪安
正如同福尔图娜的慌张是被德尔菲娜的情绪传染的,我认为蕾缪安和奥伦的争端也差不多。首先反应过激的是奥伦,然后作为反击奥伦激进到不成立的计划,蕾缪安也焦躁了起来。
要知道,能获得“噤声的蕾缪安”这个称号的人,想来也是雷厉风行、性格强势、枪比嘴快的,虽然安多恩事件之后,蕾缪安想了很多、变了不少,但要说她因此就变得好说话了吗?从结果上来看似乎不太像。柔和了一点点,但不多。
奥伦的激进也是合情的,合他自己的经历、合他的情。不妨想象一下他在伦蒂尼姆面对的是什么情况——一个萨科塔,而且是政治人物,出现在被萨卡兹统治的伦蒂尼姆。尽管他未必是在城内,但萨卡兹也并非只在城内活动就是了。也许他能回来就已经算命硬了。
尽管如此,他的计划依然是不合理的。奥伦的目标是为拉特兰团结众人的万国峰会消除风险,但是在这里杀尽萨卡兹的话,只会增加修道院萨科塔合拉特兰萨科塔之间的分歧。那这个风险又怎么处理呢?
要是按照“传统手段”处理,也一并抹掉,那么执行的人的心理创伤、内心挣扎、对命令的怀疑又怎么应对呢?尤其是,蕾缪安的不满要怎么应对呢?异己并不总是能杀尽的,在这次的故事里,这样处理只会带来越来越多的分歧,并不能达成奥伦想要的“降低风险”的效果。
但同样道理,蕾缪安面对的情况也类似,杀掉奥伦并不能解决问题,因为部队的指挥权在奥伦手上。如果奥伦没有新的命令,就会按原计划进行。
那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?
送葬人对天三枪解决。
不同于陷入急躁的两个人,送葬人从来都不会迷失,他脑子里有着最合理的方案。所以,当他的脑子能获得以下支持:他的使用暴力的决心(必要时他就是会同族开枪)、他的权力(千年来首例不是教宗的圣徒)、他的暴力(他对同族开枪没有萨科塔本能上的迟疑),所有人都必须冷静下来,并执行他的安排。
所以才说,这些非理性导致的问题,送葬人一下场就能解决,这类问题不足以让他困惑,最多让他检讨执行上的细节。
切斯伯看了直皱眉(x
抽象来看,奥伦的方案其实和切斯伯的有点像,和一众因为反抗苦暗而堕入苦暗的角色也类似。多少有一种“想以简单的方法把问题一扫而空”的想法。
类似的还有沃伦姆德的亚叶,想找个“坏蛋”,然后通过打败坏蛋了事。
“大英雄”们呀,切斯伯的幽灵一直都盯着你们看呢。
下德不失德,是以无德。
说得就是这些自封的“大英雄”。
猎户杰拉尔德
杰拉尔德的死算是奥伦方案掀起的波澜,这独立于上一个问题,但也稍微聊一下。
他做出了两个关键决定,一是萨卡兹重新流浪,而是献上自己的头颅。前一个决定毫无疑问是极度理性的,是让感情为理性让道的。但后一个决定似乎不好说。
如果不献上自己的头颅和武器的话,另一个选项就是带队突围。这里固然又理性分析的成分,因为武力上的悬殊。然而,武力突围终究是把机会把握在自己手中,而自戕终归是把选择交给拉特兰方面。这真的是最合理的选择吗?
我觉得依然是。这是用理智跨越了千年仇恨的体现。
从火灾后费德里科的表现、费德里科对黎博利小孩的态度、他对海嗣化的赫曼的决定、以及在认出杰拉尔德身份后的那句提醒:“杰拉尔德,你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”和一直以来的就事论事,杰拉尔德判断费德里科不同于刻板印象中的萨科塔。
对比杰拉尔德和沃伦姆德的塞弗林,有很多有趣的细节可以品味。
海嗣面包
如果说杰拉尔德和送葬人理性的部分交相辉映的话,老主教也可以说是和送葬人面对了相似的困惑。只不过送葬人是站在“理性”与“情绪”的边界之上,老主教是站在“对信仰的旧理解”和“情感”的边界之上。
故事的一幕应当作互文来理解:
高大的圣像在众人身后保持缄默,清晨的光从外侧向内倾泻,执行者挂断通讯,若有所觉地抬起头。
熹微晨光下,年老的萨科塔渐行渐远,背影在光中缓缓溶解。
他们都和《日暮寻路》的玛恩纳最后一幕类似:
他还记得几乎所有的路,只是没有一处道标可以追踪前行的城市。
而所有的路都已经揭示目的地,他要找的东西在此之外。
玛恩纳 ......既然只是一个不识路的漫游者,他的去向,有什么值得关心的呢?
但那算是后日谈,老主教最主要的矛盾在于要不要分发海嗣面包。他对信仰的旧理解被“萨卡兹不能被拯救”的现实所冲击,他面对的选择是,要么坚持旧理解,让所有人都“得救”,但是成为海嗣;要么面对现实,面对充满痛苦与愧疚的分别。
阿尔图罗演奏出了他的内心。我们不知道老主教从音乐中听到了什么,但是,不妨假设那一段描写就是他看到的:
多年前修道院里响起乐声时,他还很年轻,年轻到在喷泉里的倒影中看不见一根白发。
荒野的羽兽被吸引到这片移动的沃土上,在管风琴声中振翅,飞过广场。年迈的老主教将修道院交给他,最年轻的修士斯特凡诺。
“你要留众人活在乐园之中。”
我要如何留众人活在乐园之中?
重拾初心,老主教作出了最后的选择:尽管痛苦,依然要直面现实。蕾缪安开出的条件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了。
而至于海嗣肉?并不是所有人吃了海嗣肉都能成为有自我意识的海嗣的——目前知道至少有三个前提:强烈的求生意志(反例是克莱芒),并且依然有人的坚持(不然就变恐鱼),回应大群(反例是海沫)。
但指引老主教的显然并不是理性,而是上一任主教把责任交给他的回忆。
……想要抵达某个未来的话,你首先得与终点建立对话,而不是强行去规划它的路线。
我无法用线性的语言去解释这个幡然醒悟的过程,我也没经历过,但我相信这种过程是存在的。
硬要归纳的话,我觉得老主教并非用信仰战胜了绝望,因为信仰已经破碎。让他作出最后的决定的,记忆中的、看得见摸得着的初心。那句数十年来,无论多苦多难,他都一直不敢忘的:“你要留众人活在乐园之中。”
所以到了最后,他依然没有选择把所有人赶出乐园、赶进大海。
四大护法(x
送葬人的困惑的答案就在上述内容中,面对接下来连“律法”都无法预测的未来中,故事向我们展现了人们可以依靠的四个品质:
待人接物的耐心和技巧(里凯昂)
理性的分析判断能力、和执行计划的权力和暴力(费德里科)
绝境中,自我牺牲是唯一突破口时的觉悟(杰拉尔德)
最初、最本源的、看得见摸得着的愿望和目标(老主教)
上述四项用以面对陷入情绪不能自拔的其他人,皮肤中嵯峨所代表的“与情绪同行而不住”、不驱散情绪也不沉湎其中,则用以面对自己的情绪。
结合起来,我认为《空想花庭》的自问自答就算是完成了。
若想要“是非对错”,想要可以跟随、不会犯错的行事标准,圣洁无暇的灯塔、榜样,或双月,又或者“大英雄”的浪漫形象参考。这就是。
以阿尔图罗的视角看阿尔图罗,以费德里科的视角看费德里科的两篇赏析到此结束。
感谢大家的捧场,祝大家阅读愉快、欣赏壁画愉快。
欸,最后补充一点点。交叉来看的评说似乎也值得稍稍提及:
阿尔图罗好奇费德里科内心深处的音乐,并打趣他是大英雄;
费德里科则把阿尔图罗当作具体罪行的通缉犯,但并不会把她视作宽泛意义上的坏蛋。
还是很喜欢这对组合的,希望能看到有趣的同人,比如同台演出/女人拉琴男人战斗的蒙太奇/木讷弟弟被言语挑逗仍然无动于衷,什么的。越说越喜欢(